西遊拾記  之二

郭筱珊

　

廁廁受苦(註一)

在中國旅行，無論河山如何多嬌，景致何等獨特，湖海怎樣浩瀚，最觸動我心，卻仍是一次又一次的如廁經驗。

老實說， 我自覺穩重端方、潔淨自愛；在澳洲，家居寬廣； 如遇異性或陌生友來訪， 倘要用廁， 我必到另層洗手間以免尷尬； 我是如此的自愛與自重，倘要用廁，在我而言，需要極度私隱，絕不能眾所周知； 但在中國，旅行畢竟常因路途遙遠， 中途難尋厠所， 旅客被迫要在途中下車覓處解決， 對於全團人明知你將要作什麽而你又不能逃避，竟須在光天化日 ， 眾人心知肚明地要做如此私人之事時， 我 是非常難堪而厭惡的。 我常 想：平時珍重自持，絕不輕言便溺之事；雖然，我深知，生理之事， 純屬自然， 但亦屬極端個人私事，萬難公告天下，現居然公然揾窿捐以解便溺之需，而 又真是避無可避， 真是情何以堪？ 最初， 我仍然堅守原則， 同外子講： 「我絕不可、亦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，公然找方便處，」 但當 然，不旋踵便要被迫低頭，要隨大流去做眾人該做的事了。其實，與公厠相比， 公路旁、田野間， 雖乏隱私， 但反而遠較許多收費公厠乾淨， 絕無令人嘔心悶暈之虞， 惟亦必須放低自我與自尊。

一次， 用完一個極其髒亂的厠所後，我在門外水喉洗手，只見 又是一個木然的中年婦女在厠外收費， 我忍不住對她說: 「你收得我們錢， 為什麽不好好清理一下厠所? 」她聽見我說， 彷彿很奇怪我這一問， 但仍理直氣壯地答: 「這有什麽問題? 」我看見她的坦然直接，不怒反笑， 鄙夷而去。

門口既有自來水洗手，已非供水問題，乃係這一種怠惰與骯髒的德牲惹人討厭； 三十多年前我遊中國， 記得其中一旱廁佈滿蠕動蛆蟲， 幾十年後思之仍覺毛骨聳然， 但當時國家落後，人民貧乏， 亦無可供沖厠之用水， 那時何嘗有為此而深責？ 只朌國富民安， 這一日數次的用廁大事，隨著國家的繁榮進步，舊貌自變新顏。

如今，憎恨的是這一種木然、坦然、自然與安然；錢收了不打緊，但為什麽不把廁所好好的沖一沖， 我相 信，只要每日一沖，情况一定大有改善； 何況， 收錢人也是用廁人， 你為什麽如此 髒? 如 此 懶? 如此憊? 你坐門口不覺臭的嗎? 你為什麽要與大糞共存共榮?

講起洗厠所，不期然想起曾到過的一個瑞士公廁。

那只是一個旅途中經過的普通公廁， 廁所收費甚貴， 每人瑞郎一元五角； 作為香港人、澳洲人， 我對付費去洗手間很不習慣， 總 覺不值、不應該、太貴。那次，正要入內， 厠所的服務員示意要我等等， 我靜靜的站在門外， 原來有幾個高大的歐裔女士正在清理， 她們全身穿上用後即棄的保護衣物和帽子， 脚上穿著長靴， 正賣力地洗刷各處， 我一 看這個陣勢，不禁傻了眼， 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勞師動眾、如臨大敵、嚴肅整齊的潔厠隊伍； 如在街上看見這身打扮， 必然以為是手術室醫務人員，又或是沙士時期的董太； 只見她們用蒸氣噴管去清洗馬桶，又用高温噴霧去將窗邊、門楣、把手、地磚消毒， 我站在一隅，完全因為她們的專業清理而感動莫名，我當時心想: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！她們是如何嚴謹細緻的管理這個清潔團隊呀! 這一元五角瑞郎真是太值得了, 瑞士簡直是以她製作名錶的精密用之於洗手間的衛生上了。

我們中國， 號稱衛星上天， 航艦下海， 大國崛起，儲備舉世無匹(註二)； 中國要抖起來了，巨龍要騰飛於世了…

而我， 這一個微塵般的女子， 請完成我一個小小的心願吧， 我---只­--要---一---個---乾---淨---的, 有---私----隱---的---坐---廁。

 

註一:廁廁受苦, 第一個廁字作動詞用

註一: 截至2011年6月, 中國外滙儲備已達三萬一千九百億美元，列世界第一位

 

後記:

天下第一厠刋出後，收到多位朋友的電郵，其中一篇我現原封不動，全文轉錄。

「筱珊吉祥，平安歸家。

 

『老妻剛從廁所出來，見到我，雙膝乏力，抱著頭慢慢跪下來…』

 

依你的描述，兩年前暑期西藏遊的情景重現：糞坑萬頭鑽動，一片灰白。細節仿若親睹。

 

之後便陷入困境了。

 

老妻在吃盡止痛藥後，我們退出了以後的行程，因為要等航班，只得留在拉薩休息。

期間仍間歇頭痛，離開前一天，終於急召白車送院，次日抱著氧氣枕到機場，離開高地。

 

回港後次日痛況不減，威爾斯十多天療治後方知腦血管曾經破裂 --- 曾經輕微中風。

一切一切，都在乎一篤屎！

 

偷空回郵，急著上課去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