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大校友-二零一一年三月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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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題:中大人看人文精神

周保松 人文哲學傳薪火
大學生活能讓我們進一步反思自己的生活,並學會怎樣與別人一起生活,這實涉及如何締造一個公義的社會,讓不同的人都能和諧相處。這種對人、對生活的關懷,正是人文精神的要旨所在。

秋日黃昏,和煦的陽光灑在新亞水塔下的草地上,十數位同學與老師一起上《哲學概論》的導修課。沉浸在熱烈的哲學討論之中,令人忘卻時間的流逝,至日落西山,眾人仍意猶未盡,求知之樂,莫過於此。周保松(95新亞哲學)回憶的這個畫面,正是他大學一年級時,與哲學系助教楊國榮及一眾同學上導修課的情景。20年後,現在已為人師表的他與學生坐在同一片草地上,延續着熱烈交流哲學見解的傳統,這個片段,正是人文精神薪火相傳的寫照。

回望自己的「啟蒙」過程,周保松感受最深的,依然是與陳特教授相處的日子。他入讀中大,最初修讀的是當時炙手可熱的工商管理,但在大三那年,他卻轉系修讀哲學。正是陳特,令他毅然下此決定。首次聽《哲學概論》的課,陳特討論有關智慧的追尋、善惡對錯等人生哲學的問題。這些問題看似遙不可及,但周保松聽來,卻是前所未有的震撼:這些課題,雖一直在他的腦海盤旋,也讓他感到困惑,可惜成長以來,在教育上卻從未嘗碰觸,卻又必須面對。自此,他繼續修讀陳特的《倫理學》等課程,與哲學系的老師及同學們一起行山、聚會,甚至在走廊偶遇,也虛心求教,孜孜不倦地交流哲學問題。其後,陳特不幸患癌,周保松剛巧遊學回港,在陳特人生最後的一段日子,二人又再在中大相遇。他們一起參詳生死大道,課堂的教學與生活早已融為一體。說着當年點滴,在周保松凝望之處,我們也彷彿能看到他們當日在草地上忘我的暢論。

念師恩群組熱議
人文精神始於對人的關懷,這種關懷,穿越階級身份,影響之深不限於當下。那一年,周保松擔任學生報校園版的主編,其中一期他撰文論及中大的教學問題,認為大學應對學生的成長多加關心。在學生報出版當天,派送報紙後,他便返回聯合伯宿上課,不久,就接獲傳呼,覆電時,對方竟然是當時崇基的院長沈宣仁教授!周保松那刻都愣住了,電話接續傳來對方懇切的聲音:「我閱讀了你那份專號,做得很好!我也覺得中大應重視學生成長……」在周保松讀書的年代,辦學生報的,常會被視為激進的「搞事分子」,想不到竟會獲得校方的認同。「這件事雖小,卻令我覺得,我所做的是有價值的。」周保松緩緩地說。當年沈宣仁也任教《宗教哲學》,其後他們偶有聯絡,在沈宣仁癌症復發前,他倆曾在中大連續兩晚談至深宵凌晨,宗教、哲學,無所不談,亦師亦友的情誼,委實難能可貴。

多年承教,受益不淺,同時亦啟迪了周保松仿效恩師,藉網上群組、讀書組、行山等活動發掘學生的興趣,培養他們的人文關懷。自2002年起至今,他與學生開設了多個討論群組,在學的、已畢業的學生都經常貼文,交流見解。在網上,學生發表文章參與討論,動輒洋洋千字,大家認真探討各種學術問題,由書院精神、大學精神、時事議題、國際關係,到對於工作、職業的反思與期望,討論氣氛熱烈,歷年積累,群組載有達數十萬字之多,可謂一項紀錄。

制度下倍多反思
反思今日的教育制度,人文精神的傳承卻面對着嚴峻的挑戰。「我對學生滿有歉疚感,原因是我們沒有給他們好的教育。」周保松坦言,有學生入學不久後告訴他「夢已碎」,因為他們發現大學的學術氛圍,與入學前想像的差距很大。然而,這個問題並不在學生,而在整個制度。「目前的制度是把老師遠離學生,因為你把時間給學生,是會受到『懲罰』的。」周保松舉例說,一班如有150人,每人每學期寫兩篇2,000字的論文,就有60萬字,單批改這些論文,就要用二、三天時間。他知道與學生討論論文,可以讓他們再進一步,下次寫得更好,但繁重的工作之外,還要兼顧研究,要為學生花上時間,就要經過一番掙扎。目前的制度,令老師喪失與學生交流的空間,這亦與社會對大學的期望一脈相承。周保松指早年有調查以畢業生的月薪及僱主的評價,作為評核大學表現的指標。「作為一個老師,我教學生不要用薪金來衡量他們的成就,例如當無國界醫生、到NGO搞環保,薪金雖然較低,但卻是人生理想。然而這些價值,又能否反映在衡量大學的『指標』之中?」他補充說,整個高等教育都正參與全球化的遊戲之中,國際化的程度、全球排名都成為衡量所有大學的標準,若要談「人文精神」就要反思並改變這種思維。

「對學生來說,這三年學到甚麼、反思過甚麼,與老師的關係是怎樣,
對他們的影響至深,可惜這些都並不能在學術論文或課程評核中反映出來。」

陳特、沈宣仁、石元康、黃繼持、小思……賢師們對知識的追求、對人文的關懷,造就了今日的周保松。正如他所說,隨着年月過去,很多事情都會忘記,但慢慢會發現,留下來的,是受這幾位老師的影響。

周保松看人文精神
周保松眼中的人文精神,主要關注兩個問題:
1.我應如何活?(How should I live?)
2.我們該如何活在一起?(How should we live together?)
我們想過幸福、美好的人生,但何謂「幸福」、「美好」?部分人認為應跟主流,但當所有人都拼命供樓、修讀受僱主歡迎的學科,是否就此滿足?事實上,「何謂美好」這問題並沒有標準答案,而每個人都有不同見解。要過「美好」人生,最基本的還是了解自己,知道自己的性格、特質,才會懂得生活。首先,要在工作中有滿足感。如果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,但你在生活中卻找不到滿足感,這不可能是「幸福」。若你的工作並非你的事業,只求賺錢,「返工等放工」,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「異化」。第二,人並不是自己一個人活。生活在社會中,你要與人有好的關係(relationship),而且更要肩負責任,構思如何可改變現狀、改變制度,以讓其他活在一起的人都有好的生活。回應以上兩個「如何活」的問題,對人生存的狀態有所關懷,就是「人文精神」所在。

周保松小檔案
1995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哲學系畢業
2006英國倫敦政治及經濟學院博士
2002至今    於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任教
著有《相遇》、《自由人的平等政治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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