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大校友-二零一一年三月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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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題:中大人看人文精神

小思 重情惜物 靈根自植
要領略中國傳統文化裏的人文精神,總會教人追懷唐君毅、錢穆、牟潤孫等諸位先生。盧瑋鑾受他們言傳身教,當年領受,數十年來,從未或忘。

盧瑋鑾(64新亞中文),人稱「小思」。眾所周知,她是很多老師的老師。她感到自己有「無數老師的血脈灌注身上,承載着無數恩典。」小思特別強調她以下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老師的事迹。

在殖民地成長並接受教育的小思坦言,當年她未能完全接收到自己與國、族關係的信息,直至新亞「懸旗事件」及1962年「5月逃亡潮」發生,她才對「中國命運」有較清晰的印象。

國民反思
那年,小思才初進新亞,不久便隱隱感覺到校園的暗湧。原來新亞因接受了港英政府的資助,不能再懸掛當年被認為是「國旗」的青天白日旗。到雙十節的晚上,新亞更罕有地舉辦了晚會,唐君毅先生含淚向同學解釋,新亞不再掛旗的原因,師兄痛哭流涕……小思感受到那面旗掛與不掛的震撼。

1962年,內地飢荒,爆發逃亡潮,大批難胞越過邊境,準備到香港謀生活,但在港府「即捕即解」的措施下,他們惟有千方百計,避過警方的搜捕,希望僥倖「抵壘」(成功走進市區)過新生活。難胞多匿藏在梧桐山,伺機潛入市區,當時整個社會都流行接濟難胞的風氣。崇基學院因鄰近鐵路,據說便接應過不少難胞。在九龍農圃道新亞書院唸書的小思,在英文老師的帶領下,便懷着救急扶危之心,與一眾同學,帶備食物和藥物,翻山越嶺,帶頭走過荒山野地,高喊:「同胞!有沒有人呀?」她清楚記得有一個瘦削的青年從草叢中跳了出來,肩上還掛着一雙破舊不堪的運動鞋,只管向她問那天的日期。當他得知自己已離家個多星期後,便顯得焦慮不安:原來他應承其母在抵埗後即寫信回家報平安。作為學生,小思不能做到些甚麼,只有按那青年所給的地址替他找親友接應,可惜不果,那青年其後的去向生死,也就無從稽考,而小思卻永記那瘦削的身影和那雙吊在肩膊上的破舊布鞋……

人文再思
當年書院規定,文學院學生須各選修一門理科及社會科學,小思分別選了生物和經濟。任教生物的是系主任任國榮老師。小思說任老師是位十分嚴格的老師,對來自中文系的她尤其嚴厲。她憶述每節課,老師都愛考問她,不懂得答固然捱罵,唸得爛熟也要罵—老師嘲說:「只有蠢學生才要死記硬背!」小思也不理他的評語,仍堅持跟隨大隊到野外捉蝴蝶、做研究。有一次隨老師爬山,以小思的 個子和體力,實在是挑戰極限,可幸能亦步亦趨,老師對她的印象也便改觀了。爬到山頂,老師對小思說:「細路(老師對她的暱稱),危機過後,才會看到山頂。」此後,師生間多有交談,當年小思從台灣交流回來,首次在《中國學生周報》專欄〈一月行〉發表的文章竟是生物老師替她逐字逐句審閱、批改的!

至於任教經濟的鄒安眾老師為同學逐句翻譯英語原典,同樣教小思難忘。經濟課多安排在下午,每當「飯氣攻心」、睡眼難纏的時候,體貼的鄒老師便會着愛喝可樂的小思買瓶可樂提神……小思最希望透過當年在學時的二、三事,描塑出新亞書院的教學氛圍。那份濃厚的人文精神都沒說大道理,也不單文學院獨有,最重要的還是:全為學生。生命,影響着生命。影響小思生命的老師,不得不提唐君毅先生。很多人都誤解了他,以為慨嘆中國文化「花果飄零」就是他的主調,小思鄭重澄清,唐老師要我們警惕着文化傳統凋零不振之餘,更要莊敬自強,把傳統精粹那靈慧的根深埋心底,待機萌發。諄諄訓勉,其實早寄託在唐君毅另一篇作品《靈根自植》之中。

當小思在80年代重返中大任教時,它已變成一個很大的機構。小思形容新亞是「人與人的接觸」互相緊扣着,而中大則是「捆綁式」的—規條較多,易失人情。她忠告中大要不時檢視一下那些規則有沒有體現着人文精神,例如對教職員有否好好關懷、理解,以至幫助?也就是說,大學行政管理人員會否純為行政方便,只遵循行政細節而遠離人性人情?小思也知道,中國人所講的「人情」很「危險」,故她很強調那份「人情」須建基於公正、公平的關懷底下。她觀察到規條愈多,人的重要性便會消失,更擔心量化、物化的規章制度之下,沒有了人情,學與教互相體諒學習,「己立立人,己達達人」的人文精神便不知從何說起。

「我今日之能存在,問心無愧,全因為老師功勞。」

學問三思
人文精神裏的關懷與關心教小思敬惜字紙,因此,1973年她到日本京都留學時,日本人那種重視原始資料、檔案的整理與蒐集,以至重視索引的治學方法都令她讚嘆:「做學問原來要這樣做!」對事實的專精與敬重,乃至日常生活態度方面,日本人值得學習的優點實在很多,小思時加惕勵,並學習了「卡片研究」的方法,造就了日後汗牛充棟的「香港文學特藏」,讓關心文學發展的學者,有一研究的基礎。

問小思人文精神如何在她的作品中呈現,她說其作品可謂全部都有人文關懷存在。事實上,小思的作品確少談風花雪月,縱使她說風花雪月未必無益,反而在生活上有點綴作用。她關心的人、事、物,包含於天地之間,她對社會的關懷,對人、事、物的好奇心,雖謙說只是一些印象式的抒洩,但卻看到小思自人文精神中所觀照出來的智慧和感悟。

小思看人文精神
小思重視生活上的實踐而不奢談理論。她說:「人文精神,必須以人為本,還一定要兩個人同時存在才可以—『對人』是重心,儒者謂『不欺暗室』、『君子慎獨』,若獨自一人,意義便不大。」日常生活中,待人處事,與人相處貫徹着人文精神的實踐,是小思數十年來立身處世之道。她把人文精神演繹為對人態度的原則,也反照着自己心術如何。「我怎樣對你,怎樣把心交予你」這個互動的交心過程,正由仁愛出發,其後關注,以至終極關懷這一份人文精神,全都是小思所嚮往和積極實踐着的。原來這種精神,早在她小學時已經播下種子,再在新亞時期,萌芽、孕育。幾十年後的今天,那「仁為心德,仁為定則,親親仁民,乃及於物」的小學校歌,那「仁義禮智信」五瓣梅花、中間配一個「誠」字的小學校徽,仍歷歷的在小思眼前,清晰如昨。
今日的小思凡事從對方的角度考慮,愛人、惜物,數十年如一日,可謂都是人文精神的體現。自小已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小思,走過了文史哲的一段路,她特別重視平衡:「世間萬事萬物既不是全部唯物,也非全是唯心,二者實不能有所偏頗。」她相信只要取得適當的平衡,天地交融,天人合一才是人文精神之所在。

盧瑋鑾(小思)小檔案
1964新亞書院中文系畢業
1973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員
1979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任教
2002捐助逾兩萬冊書刊及資料,成立「香港文學特藏」
著作(部分)  《路上談》、《承教小記》、《香港文學散步》、《小思散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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