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七年七月一日終於來了，只是我已經離開了香港，到了在天一涯海一角的紐西 蘭。海外生活使我想起了南宋兩位名士：胡銓和朱熹。

　　《鶴林玉露》卷十二載：秦檜當權的時候，進士胡銓大膽上書乞斬這名國賊，遭 朝廷「十年貶海外」，後來獲准北還，起程那天在胡氏園置酒，和侍妓黎倩我我 卿卿，題詩一首說「君恩許還此一醉，傍有黎頰生微渦」。過了多年，道學家朱 熹在胡氏館壁上讀到這兩句詩，就寫了一首七絕諷刺胡銓不矜細行貪戀美色：「十 年浮海一身輕，歸對黎渦卻有情。世路無如人欲險，幾人到此誤平生。」但我寧 願中國人都做胡銓，不做朱熹。

　　《宋史紀事本末》卷八十載：韓佗胄當權的時候，朱熹有一趟準備上書細論姦邪 害政。他門下弟子恐怕招禍，極力勸阻，最後卜卦決定，卜得的是遯（遁）卦， 朱熹於是「取稿焚之」，不上奏了。然則這位道學家是沒有資格諷刺胡銓的。箝 口偷生不見得比醉賞黎渦高尚。十年浮海的滋味，他沒有嘗過。

　　至於擁護秦檜、韓佗胄的名卿鉅公，當年怎樣意氣風發，今天香港人不難想像， 這裡就不說了。

　　在海外重讀《大公報》、《新晚報》等抨擊我的文字，我彷彿體會到了胡銓謫居 的心情。他是一定不會後悔乞斬秦檜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