燭光下的牛丸粥          田田

是一個嚴寒的晚上,墨爾本的冬風罕見地吹得呼呼價響,我與朋友大鬍子剛從 Malvern Granada 舞蹈學院出來,整晚 Cha ChaWaltzQuick Step……,攝氐8度的低溫,實在很需要慰勞一下我的五臟廟,於是駕車往 Box Hill 的《珍珍》駛去。 

《珍珍》是間傳統粵菜小館,地方不大,地面樓上兩層,沒有豪華裝璜

,不做新奇綽頭,純以精巧厨藝,親切招待取勝。進門坐下,老板娘笑臉迎人,捧來一壼烏龍,一壼滾水,一如以往。我們叫了牛丸粥,葱油餅和清炒蒜芯魚片。等待期間,游目四顧,只見老板娘姪子拿着電話說個不停,神色稍稍凝重。我們無意探聽,無奈坐近櫃面,姪少雄壯的聲音,一字不漏地鑽進我們的耳朵,他正與AGL(墨市煤氣和電力公司)交涉。原來今天吹了整天強風,空中的電纜很多給吹得左搖右晃,有些甚至黏在一起,AGL收到很多來電求救。《珍珍》的一條保險絲也受到影響,須半個小時後始能趕來修理。聽畢此話,大鬍子說無怪乎剛才泊車出來,即有一股燶味沖鼻而來。 

宵夜來了,粥很綿很滑,不稀不稠,羌絲切得細細的;牛丸是自家厨房攪的,非一般冷凍貨色所能比擬,清甜可口,嚼落彈牙,甚有咬頭,兼有陳皮香味。葱油餅炸得軟硬適中, 微黄的餅中, 葱粒依然青綠。蒜芯粗粗壯壯的,又清又脆;魚片厚厚實實的,又鮮又爽;伴着橙紅的胡蘿蔔片,米色的蘑菇仔,甚是賞心悅目。 

大門推開,進來一位高佻麗人,無意中舉頭一望,很是驚喜,你道是誰?原來是曾當選港姐的高麗虹,沒有化妝的素臉,肌膚白晳,眉目如畫。她的身後跟着一些人,最後的一位是她的明星導演丈夫。

 老板姪女趨前,悄聲對我說:「是高麗虹!」我說:「這麼巧,請他們簽個名留念吧!」姪小姐很興奮:「好啊!可是簽在哪裏呢?我沒有他們的照片,手臂?」我說「《珍珍》的卡片?」「不好!還是不要簽。人家私底下與家人出來吃飯,不希望受到打擾。」她開始擔憂了,這兒長大的青年很好,懂得尊重個人私隱。我無可無不可,望望那張大桌,高麗虹、她的丈夫、母親、姊姊等人,大大小小共八個,吃菜喝酒很安靜的,《珍珍》的客人都很安靜,甚少喧嘩嘈鬧,這是個安靜的晚上。 

此時AGL技師來了,姪少囑老板娘準備蠟燭:「修理期間,燈光可能會熄滅。」「太好了!讓我們乘機竄去,不必花錢付帳。」我拍掌笑說。姪少胸有成竹:「我一早關門落閘,誰也逃不出去!」正說着,電燈暗了暗,又亮了。我們頻頻慶幸:「好彩!好彩!」可是過不了十分鐘,「啪!」餐廳一下子黑了,好在早有準備, 老闆娘和姪小姐為每桌客人送上臘燭,點點燭火,在五張小桌,一張大桌上閃耀,燭光下的蒜芯彷彿更綠了,而牛丸也更可口了。

 未幾,餐廳又大放光明,而我們的宵夜也近尾聲了。我望望那張大桌,簽名?不簽名?我們都來自香港,千里迢迢同在南半球用膳,豈非有緣?錯過今晚,不知何時始有這個機緣!驀地,那一年偶遇張國榮的一幕湧現眼前。小兒自幼移民澳洲,從未踏足半島酒店,那一年的聖誔假期返港,我帶同他和母親,婆孫三人坐在半島大廳嘆下午茶。忽然小兒扯住我:「媽媽,快看,張國榮!」我擰頭望去,張國榮,短髮,圓領黑T恤黑西褲,旁邊坐着他的伴侶唐唐,同樣的黑衫黑褲,靜靜地喝着茶,偶而交談幾句,非常含蓄低調。我暗暗喝聲采:「好一對璧人!」小兒又扯我:「媽媽,我要找張國榮簽名。」我好不稀奇,小兒正值十二、三歲叛逆少年期,平日對「同志」甚為反感,今天,卻有不同的表現。我好不高興,唔,小兒開始長大了,他開始懂得尊重他人的自由,他人選擇的自由。可是拿甚麼簽名呢?一無張國榮的照片,二無他的唱片,找侍者設法,侍者建議用餐巾,餐巾又軟又薄,怎麼簽字?兼且欠缺誠意不太禮貌。半島畢竟是半島,五分鐘後侍者取來酒店信紙兩張,小兒鼓起勇氣,走向張國榮,張國榮微笑,友善地簽下他的名字以及日期。至今,張國榮的簽名仍然珍藏在小兒書桌的抽屜裏。 

我亦鼓起勇氣,走向高麗虹,禮貌地:「洪太、洪導演請簽個名」洪金寶二話不說,大筆一揮,在我的 Granada Dance Centre 的節目表上簽下他的大名。我轉向洪太,「我好久沒寫自己的名字,不用簽了吧。」她笑說。我不肯離開,她忽然問「你是從香港來的吧?不如照個相吧!」我一聽,樂得幾乎一下子跳起來,姪小姐當即拿着她的大學筆記本子和照相機衝過來。我們終於得償所願,我、姪小姐、老板娘各自與洪太和洪導演留下倩影。 

事後回想,我早已過了做 Fans 的年齡,生性亦非追星一族,為何見了高洪兩位,行動舉止十足時下的粉絲?我想,因為他們來自香港,而我,我愛香港。

二零零七年七月五日